前段时间,我读到一本让我读完很难去评价的小说——《命运》。
这是蔡崇达睽违八年之后,写的第二部小说。
这本书讲述了99岁的阿太的一生。我觉得它是一部在今天特别值得讨论的小说,老人的一生朴实、坚定,也伴随着传奇。
本书在豆瓣排在最前列的评论,叫做“一个和《活着》一般的故事“。评论的读者可能看到了《命运》这本书里关于“苦难”的那一部分,也让我重新思考,这种庄严的、似乎无尽的苦难似乎特别被读者所喜爱。
但在和蔡崇达聊完之后,我们就会发现,他讲述的“命运”里,苦难只是一小部分。从最初写小说出道,然后进入媒体,写作特稿,再到后来回到虚构创作。他本身也是一个时代的样本。
好的作家,会开放自己的感官,化用自己的经历去成就“真实”。蔡崇达一直试着抵达这种真实。
《命运》
蔡崇达 著果麦文化 | 浙江文艺出版社 / 广州出版社,2022-9
嘉宾
蔡崇达
作家
已出版作品《命运》《皮囊》
主持
钟毅
新周刊编辑
王亚奇
新周刊编辑
本期你将听到
02:52 广州是一座尊重日常的城市
05:05 泉州和广州有很多相似
11:34 非虚构和虚构的界限在哪?
17:28 为写特稿,看了大部分国家的特稿作品
27:40 成为神之前,他们经历了苦痛
36:15 这本书不是“和命运缠斗”
47:50 写到最后的时候,是最畅快的时候
内容节选
尊重日常,是一座城市最好的品格
大家都知道广州喜欢吃,这种喜欢吃在我眼里其实是珍惜人和世界万物的关系。所以其实审美是来自珍惜,但是广州的审美不是形而上的,而是落到实实在在、踏踏实实的日常生活里的。
所以我会觉得我经常用一个词形容广州,其实大俗背后有大雅,大雅背后都有大俗。就像广州的一道道菜,其实就有很多的理念和想法,也非常珍惜很多细腻的感受,这是很高级的审美。
图片来源unsplash。
图片来源unsplash。
虚构是非虚构的实验状态
因为媒体行业是一个你真正去了解这片大地上的人的一个契机、一个通道,所以我的写作肯定是受媒体时期的恩惠的,甚至媒体写作的很多方法论,构成了我感受、观察、理解这世界的基础方法论。
我在媒体阶段,其实我跑遍了中国所有地方。往往都是因为某一个新闻事件或某一个选题要去到一座城市,我带着想要认识一个地方的心情,进入到那边的风土人情,进入到里面的精神世界,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积累。
在这段经历后,有了特稿写作经验的时候,我再转身来写文学作品,无论写《皮囊》、写散文、写小说都会有另外独到的一些补充和方法了。
在我的那个年代,是可以为了一个题目进行长达了半年的采访的。为了去写一个特稿,我积攒的那些采访素材就是录成文字之后都是几千万字的文字,然后去写出一篇特稿。
后来因为媒体生态发生巨大的变化,已经无法去支撑这种创作,如果没办法在这个平台里继续创作超过原来的东西,媒体写作对我来说就兴趣寡然了,所以我会选择放弃。
《聚焦》剧照。
非虚构也没有任何的定式,每个人都可以去补充和探讨,每个人都是尽量做出自己认为的非虚构的方法论出来。其实这么多文学的题材样式,它本身不是冲突的,它实际上是各种拐杖和各种工具。
关于非虚构和虚构的关系,像我们有时候看一些很差的小说、很差的电视剧会觉得太假了。虚构也是真实的,但虚构的真实应该说是提纯的真实,比如说虚构小说其实就像是非虚构的实验室状态,比如说我们就设定在一个温度100摄氏度的空间里,湿度刚好100%,然后有百分百的钾,碰到百分百的锰,碰到百分百的钠,然后燃烧,然后发生化学反应——实际上在大自然中确实有锰,有钾,有钠,也有100摄氏度,也有湿度100%,但在现实生活中你要遇到这几者,同时百分百地恰好在这个空间内是特别少的,它是基于真实的提纯来发生一些更极端的化学反应。
虚构的手法其实就是提纯的手法,但它不是生造,不是编造,虚构是尽量去抵达内心的真实,而非虚构其实是尽量去抵达真实,但真实是很难抵达的。
《华盛顿邮报》剧照。
其实每个很好的写作者最终的目的是映照出你自己,而不是教化出你自己。
大部分普利策特稿奖的书我都读过,甚至每一篇报道我都读过,甚至是反复读一二十遍。因为10年前《GQ》创刊,老板说,你知道吗?你就是代表中国,你们这群人就代表中国做杂志的水平,来回答你们在全世界处于怎样的位置。
当时我必须集中调动我所有的力量,去跟最好的特稿标准进行碰撞、较量。
所以我们在找中国自己的非虚构写作的路子,应该说我都把美国人怎么做、英国人怎么做、俄罗斯人怎么做都去研究了。同时我也发现日本很少好的非虚构作品。其实往往大国大陆性国家,比如美国和俄罗斯是很强的,而海岛型国家,反而更注重于物质的很细腻的品位,缺少了好的深度非虚构。
《聚焦》剧照。
钟毅:但是最近日本有很多调查性的书很火,上海译文出了很多,比如说NHK系列,所以我觉得还是可以商榷的?
蔡崇达:这里又要有两个要辨别的东西,一个是深度报道,一个是特稿。
《偶然与想象》剧照。
陪伴你度过苦痛的,就是神明
还有一些本身是自己生活里的阵亡者。因为我们老家是入海口,当有一具尸体从山涧里一路漂下来,然后被推到入海口,又被海浪打上来,我们就问卜到底他是鬼魂还是神灵?
妈祖起源于闽南。/Wiki
所以其实闽南的神明不是高高在上的,是很日常的、很家长里短的。有床神、有灶神,谈恋爱有神管,生孩子有神管,婆媳不和也有神管,什么都有神管。我后来是这么理解的,其实神明的本质他不是偶像,不是崇拜。神明的本质是我们这块土地上亿万先民面对生命的无常、生活的诸多艰辛的时候,他内心长出了一个个笃定的心理秩序,是心理秩序的具象化。
所以其实我写《命运》这本书确实有点像在召唤这些神明回来。我也希望这本书能陪我,陪很多读者坚定地、好好地活着。
《溺水小刀》剧照。
其实我想说苦是生命和生活的常态,众生皆苦。其实苦的不是这本书要去特意去构造的。实际上是当你要探讨命运的时候,它是命运的一大部分,你是躲避不过的,但其实这本书的另外一部分就是他怎么面对众生皆苦的苦。
这本书传递的价值观其实在我看来是非常独特的,它不是跟命运搏斗,如果你用“跟命运搏斗”来形容这本书,又会觉得特别地不酷,特别不准确。
《悲惨世界》剧照。
其实我自己也是在拼命理解,就是这种精神力和这种跟命运相处的那种方式是什么?
最终我写在书封上的一句话,“我们终将生下自己的命运”,其实那是一种“我超越过你,其实你只是我的一部分,你只是我生下的那一部分”的感觉。
你的命运最终是你生下来的,一有这个认知之后,你就不会觉得你是被它压着打的,也不会觉得茫茫无边。其实你知道命运是你生下的,就知道它其实就像是一个小孩,无论它怎样大吵大闹,当你拥抱住它,它也只能拥抱你。你最终可以通过拥抱把它那种张牙舞爪给抚平的,你就更有能力、更有力量去跟这些苦相处。
《日日是好日》剧照。
这层层浪,就像是浪推起来,所以我很难分清楚是哪一代和哪一代。但是我可以知道的一个事情是她们都是血脉相连的,她们内心都有一些恒定的力量,你看不到那个暗涌才是根本地把她们的命运串在一起,并且往那个方向推的的东西。
所以就说我觉得不用特意去界定和划分,包括比如说我们现在在当下,你要知道你也不是孤立地活着,你是在大历史时代,你一代代的人活到你这个时候才长出,你现在的处境也是在某一个浪上而已。
《玩乐时间》剧照。
王亚奇:我在读的时候会感觉到您一直很关注死亡这件事情。
蔡崇达:其实我倒不是故意要关注死亡这个事,而是因为死是理解生的一个非常好的观察点和感受点。
《肖申克的救赎》剧照。
评论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