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春天,在新闻学院读了四年书,又做了三年记者后,卫潇雨选择了辞职。
辞职的一个诱因,是窗外的樱花树。花开的季节适合放风筝,可是她却被绑在办公室里。于是,她在网上花了9.9元用塔罗牌算命,算命的人说:你这辈子发不了大财,但也不至于落魄。
潇雨想,那不如辞职,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。
辞职后,她开始用双脚丈量城市,在杭州的街头巷尾漫游、和遇到的人打招呼。这种探索城市的方法,正是当下流行的“citywalk”。
再后来,她和朋友尾巴成立了活动平台“小鱼尾巴丨杭州citywalk”,定期组织各种活动。在这个公众号的简介里,她们称自己为“全杭州最可爱的女孩”。
走着走着,潇雨走出了一些名气,上了当地的报纸、电视,成了杭州城的“女明星小鱼”。她的身后也跟上了不少朋友,逐渐发展出一个队伍。(潇雨也是小鱼,后面全文她都将以这可爱的名字出现。)
小鱼和朋友尾巴通过组织citywalk,在杭州小有名气。/受访者供图
小鱼会玩的事迹在网上传开后,有人认为,她能够保持快乐是因为逃避了现实的压力,对于不敢辞职的大多数人来说不具备普适性。
不过,那些在生活中被小鱼影响的人,并不这样想。
小鱼从小就是孩子王,她的家则是小朋友们最向往的地方。
小鱼的父亲是高中化学老师,母亲是中学语文老师,但教师家庭长大的小鱼不仅从没补过课,还一直在用各种方式玩。
小时候,小鱼住在学校教师的家属区,家的背后有一座后山,她经常带着一群同龄小孩儿去后山捡枯树枝、挖砍死的树,然后燃起火堆,烤红薯吃。
对于小朋友来说,烧火无疑是“危险动作”,但后山是家属区里一个没有人管的自由地带,自然也成了孩子们的乐园。
有一年过年,父母的朋友们拖家带口来做客,大人们在一起喝酒打牌,她又把孩子们带去了后山。结果,过完年回家后,小朋友们就会时不时问家里人:“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小鱼家玩?”因为没有小鱼,他们再也找不到自己烧火来烤红薯的机会了。
小鱼从小就是孩子王。/受访者供图
相比其他的大人,小鱼的父母也一直童心未泯。每年冬天,她们一家都会去堆雪人,而且总会成为雪地里的“卷王”。
有时候,他们会带上小鱼的小衣服、小围巾,把雪人打扮得特别漂亮;有时候,他们会专门买来各种模具,做出一堆小鸭子、小汽车形状的雪球,然后摆满大树的枝桠。每到这时,全小区的孩子们都会围过来和他们一起玩。
小鱼说,直到现在,她仍能看见父母身上的孩子气。比如,50多岁的父亲经常会和小区里的初中生、高中生一起打篮球。
在她的印象里,父母很少直接给自己讲什么人生道理,更多的时候,他们一起玩耍、一起创造,并在这个过程中让她学会一些事情。当小鱼犯错或不小心受伤的时候,父母也不会过多责骂她,似乎只要她没有突破安全可控的范围,那就让她自己在受伤中积累经验好了。
得益于这样的成长经历,长大后的小鱼能够在不同的情境和群体中得心应手。作为一个citywalk青年,她无论走到哪儿,都可以找到一些好玩的地方、认识一些有趣的人。
小鱼总是能在行走中发现有趣的人和事。/受访者供图
今年国庆节,小鱼带了一帮人去泉州旅行。为了让旅途更加特别,她招募来研究世界史的学者、刚刚从非洲回国的驻地记者、熟悉泉州的当地人等各式各样的朋友做“一日领队”,每一天都由不同的人带领大家探索城市。
有一天,一位当地做泉州菜的好手带大家一起逛泉州的菜市场,认识各种本地食材,还教大家一起做了一顿泉州家宴,其中一道菜就是以贵出名的佛跳墙。
还有一天,领队是一位了解泉州历史的文创工作者,他带大家去了一个建在别人院子里的小庙。知道这个庙的人少之又少,因为你得推开一户人家的门才能看到,而这个庙曾是古泉州城的中心。
它为什么会建在院子里呢?原来是战乱的时候,旁边的那户人家担心小庙被砸毁,所以把自己家的院墙往外拓,才把这个小庙保护了下来。
小鱼和朋友们在泉州旅行。/受访者供图
因为这些有趣的人,小鱼的citywalk也变得与众不同。她将这些事发布在互联网后,很多人纷纷留言想要加入。
如今,加入的人渐渐塞满了5个500人的群聊。
小鱼大学读了四年新闻,毕业后又当了三年记者。这些职业经历和写作训练,带给她强大的资料整理能力和清晰的表达,也成为她辞职后“养活”自己的基础。
记者的职业经历对小鱼有重要影响。/受访者供图
每一次长线活动结束之后,小鱼都会写一篇文章,作为整个活动的回顾。不同于简单的活动总结,她会在文章中记下那些鲜活的人和事,因此更打动人心。
在杭州凤起路,她认识了一个把头发梳得高高的、竖起来比脸还长的男人。混熟以后她才知道,这是在网上有名的“杭州老炮儿”,这个发型他已经留了30多年。而为了保持发型,他平常必须十分小心,不让头发被打湿或碰乱。几年前,他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,网友说他是“不明物体”,跟帖嘲笑了好几百条。
小鱼写下他的故事,还告诉大家,其实这个“杭州老炮儿”还是一个绿植达人。一些网友通过小鱼的文字,重新认识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和身边的人。
小鱼说:“对我来说,记者是一种生活方式,而且是我非常喜欢的、行之有效的生活方式。”
如果说记录是玩耍的沉淀,那么阅读则是玩耍的重要补充。
借用尼尔·盖曼的说法,小鱼的阅读、旅行、散步,还有那些漫无目的的闲逛时间,都是在“给自己缓慢地堆肥”。
在同样的风景中,每个人的视角和视野都不尽相同,而读书能让你在每个独一无二的当下,联想到万千种精彩的描述,用他人的眼睛重新看这个世界,从而感受到一种美妙的情绪共振。
在昆明旅行时,小鱼住进了一家书店。/受访者供图
小鱼上一个喜欢的作家是毛姆,因为她觉得这个人非常好玩。
“毛姆这个人什么都干过。你可能根本想不到,除了作家之外。毛姆在一战时期做过间谍,而他学的专业是医学。”
“他会声称自己是一个二流作家,不像很多作家会去仔细打磨自己的作品,把一个95分的作品努力打磨到98分,毛姆好像很安于让自己写95分的作品,然后把更多的时间用在游历和感受上。”
这样松弛的心态也是小鱼保持快乐的秘诀。可是,对于不少人来说,玩正在成为一种奢侈。她的事迹传开之后,不少人在网上评论,能这样生活正因为没有生活的压力。
小鱼确实很少感到压力:辞职前,她存了一笔够自己用上很长一段时间的钱,辞职后,她一直在持续写文章挣稿费,以至于存的钱都没怎么消耗。
与此同时,她的物欲也一直在下降。上班的时候,她会经常习惯性地打开淘宝购物,因为觉得今天好累,一定要买点东西奖励自己才行。
“我以前种草了很多东西,光是饭盒就买了五六个。其实我根本不做饭,但在下单的时候就会觉得,买了就能过上每天自己带饭的健康生活了。”
直到真正过上自己做饭的生活时,小鱼才发现,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饭盒。
小鱼拍摄的星空。/受访者供图
金钱的确能带来安全感,也能买到快乐,但并非获得快乐的唯一方式。面临“你快乐吗?”的灵魂之问,想要不假思索地说出“快乐”二字并不容易。
但这件事对小鱼来说没有难度,描述自己感到快乐的时刻时,她能滔滔不绝地讲下去:
“吃到了美味的食物、看到了很好的风景、踩单车、踩单车的时候遇到了一路的绿灯、爬树、与他人拥抱、看见月亮、买到了喜欢的东西、拆快递、去一个地方不用开导航也能认识路、在草坪上晒太阳……”
躺在屋顶晒太阳的小鱼。/受访者供图
最近几年,“重建附近”的说法经常被提起,这个概念引起了小鱼的注意。
小鱼希望创造人与城市、人与人的链接。/受访者供图
简·雅各布斯在《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》里指出,在美国那些巨大的城市里,对于社区居民来说,比政府部门更重要的是街道上的那些小店。
杂货店、咖啡店、宠物诊所这些小店,提供的不只是商品和服务,还扮演着整个城市信息中心的角色。它们不仅是八卦的汇聚地,也是让附近居民熟悉和信任的场所。
这本书让小鱼想起了自己的童年。那时她家的附近也是一个熟人社会,在几条街道组成的一片区域内,家长可以确保孩子遇到的都是认识的人,因此不会有太多担心,可以让孩子们自由地探索。
而现在,城市越来越大,人与人之间越来越陌生,大部分人倾向于把自己和孩子都关在房子里。缺乏现实的沟通,人们只能沉迷上网——可是我们总是容易忽略,网上的信息可能比真实的世界更加危险。
小鱼希望自己能在网络和现实中,都重建起那种给人带来安全感的附近。
而她带来的改变,正悄然发生……
小鱼的朋友们越来越多。/受访者供图
有一次活动结束后,大家一起拼车,准备打车回家,结果有两个女生突然发现她们住在同一个小区,下车进小区之后,她们还发现竟和对方住在同一栋楼。没过多久,这两个女生就成了好朋友。
有天晚上11点半,小鱼在朋友圈看见其中一个女生突然跟另一个女生说,我收到了一瓶新的酒,要不要来我家喝?结果这两个第二天都要上班的人,真的就半夜一起喝了一场酒。
还有一次,一个人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,说“我们公司怎么这么多人排队做核酸”,另一个人看到就问他:“核酸点好眼熟,你是不是在银行?”
就这样,他们发现对方和自己在同一家公司上班,但一个是经营部门,一个是技术部门,之前从来没有见过——现在,他们俩天天在OA上摸鱼聊天。
小鱼就像打造了一个枢纽站,让各种人之间产生这些奇妙的连接。
或许人与人的联系就是这么简单:都加入了一个小小的社群,然后就此成了朋友。
小鱼就像打造了一个枢纽站,让各种人之间产生这些奇妙的连接。/受访者供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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