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读越性感

2017年第8期 | 总第489期

不读书死不了人。

不读书,你照样可以刷微博、微信、公众号。你被早安帖、晚安帖闪闪发光的句子惊艳到,你被公众号文章一套一套的说辞打动,你转发、点赞、收藏,然而你收藏的只是小编们从经典书籍的瀚海中舀出来的点滴。那些让你惊艳的句子和说辞,在经典书籍里密集排列着,还有成千上万躺在图书馆里、书店里,然而你不知道,你永远无法亲手打捞那些好东西。

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,专门写过一本《读书人》来教人读书——他自认不仅是一个作家,更是一个花半生来阅读的人。而他人生阅读的起点,是9岁时母亲让他读的鲁迅作品。2006年,大江健三郎来华访问6天,做了三场演讲,全是关于鲁迅的。“十二岁时第一次阅读的鲁迅小说中有关希望的话语,在将近六十年的时间内,一直存活于我的身体之中。”而鲁迅一生阅读过4233种书籍(见金纲《鲁迅读过的书》)。通过读书,扎根本土的鲁迅与希腊、英美、德国、日本、苏联、东欧的文明神交。

你去旅行,在巴黎逛卢浮宫,在伦敦逛大英博物馆,在五大洲看名胜古迹。你的耳能听到的,只是导游的仓促介绍;你的眼能看到的,只是标签上的介绍文字,你对它们的前世今生都说不出口;你的脑中如同白纸——如果之前你不曾了解与之相关的历史、文学、地理知识。在发完朋友圈之后,附着在那个地方的光环就会像打过的酱油一样,从此与你没有一毛钱关系。

瞧,你不读书依然游走自如、顾盼生姿,但那些牛逼的见识、思辨的乐趣、神交的文明、精神愉悦的高潮体验,通通与你无关。演过乔布斯的阿什顿·库彻说:“聪明是这个世界上最性感的事情。”没有阅读,便没有这种性感。

读书如神游。

人类的诸多习性之中,最先突破次元壁的是阅读,它让人穿越时空和国界,随时随地感同身受。读书者像一个旅人,来到在现实中根本无法抵达的折叠世界。

当一般旅行者热衷于去巴黎,如果你去的是巴尔扎克《人间喜剧》中“巴黎生活场景”的街道,吃到的是大仲马《烹饪大辞典》点评过的美食,光顾的是海明威《流动的盛宴》中推崇的莎士比亚书店,那么你所经历的,将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巴黎——阅读中的世界更加私人、更加迷人。

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的读书趣味。年轻时读书如饕餮,尤其爱读小说,常常沉浸在故事中不能自拔;到了中年,你最想啃读的可能是哲学书,为的是参透人生的道理;而到了晚年,眼力不济的你也许只想读历史书了,算是千帆过尽之后的回望和感悟。

杨绛将读书比作串门儿。“要参见钦佩的老师或拜谒有名的学者,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见,也不怕搅扰主人。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,翻过几页就升堂入室;而且可以经常去,时刻去,如果不得要领,还可以不辞而别,或者干脆另找高明,和他对质。”

很多领域的一流作品,要做足准备才能领略它的妙处。比如陈寅恪的《柳如是别传》,历史系一年级本科生读起来会辛苦死,但对于博士生来说,这应该是必读书。

最终,阅读之旅有什么收获呢?俄国文学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形容读书“就像树木增高、海底珊瑚伸展一样”,以便“获取其中的人类经验,让它们变成你的想法”。

读书是更高级的装扮。

再精湛的医学美容,也无法像读书一样,令你整个人都脱胎换骨。

作家林清玄干脆直接将阅读描述成“生命的化妆”,“再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气质,多读书、多欣赏艺术、多思考、对生活乐观、对生命有信心、心地善良、关怀别人、自爱而有尊严,这样的人就是不化妆也丑不到哪里去,脸上的化妆只是化妆最后的一件小事”。

宋代文人黄庭坚说:“士大夫三日不读书,则义理不交于胸中,对镜觉面目可憎,向人亦语言无味。”有了阅读,便有李白与你对酌,苏东坡为你画眉,徐霞客陪你旅行,曹雪芹为你挑衣,袁枚为你做饭。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,你读什么书就有什么气场。

普鲁斯特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是你的风衣,托尼·朱特的《战后欧洲史》是你的高靴,J.K.罗琳的哈利·波特系列是你的帽子,罗兰·巴特的《恋人絮语》是你的人鱼线。经过这些杰作的精心装扮,你的知识储备、思考能力、逻辑条理以及待人接物方式都变了,读书让你变成了更精致、更性感的人。

拥有430本书,热爱乔伊斯、惠特曼和塞缪尔·贝克特的玛丽莲·梦露,也许是世上留下最多读书照片的女人。在最著名的几张里,她翻到了《尤利西斯》的后半部分,难以相信这位性感尤物竟然可以啃下如此难懂的著作。

对梦露的美貌贡献最大的,正是乔伊斯。梦露也有别的美丽形象留在公众记忆里,但她最美的瞬间,毫无疑问是捧读《尤利西斯》的样子。据说无论走到哪里,她都会带着乔伊斯的书,并且在日记里像个单恋的小姑娘一样抒发对这位作家的热爱之情。1999年,梦露照片中的那本《尤利西斯》在佳士得拍出了9200美元。

读书如化蛹成蝶。

爱书成痴可以到什么程度?陆游是这样描述自己的“书巢”的:“吾室之内,或栖于椟,或陈于前,或枕于床,俯仰四顾,无非书者。吾饮食起居,疾痛呻吟,悲忧愤叹,未尝不与书俱。宾客不至,妻子不觌,而风雨雷雹之变,有不知也。间有意欲起,而乱书围之,如积槁枝,或至不得行。”

身处“书巢”之中,最坏的结果是作茧自缚,读成了一个书呆子,自己躲在茧里面,隔绝外面的世界。但如果读书读通了,就会化蛹成蝶,破茧而出,长出翅膀,变得更加美丽性感,更加自在、自信地面对这个世界。

傅斯年虽然主张“上穷碧落下黄泉,动手动脚找东西”,但他读书之多,为同时代学者之冠,他甚至说:“凡一种学问能扩张他研究的材料便进步,不能的便退步。”美国历史学家芭芭拉·塔奇曼则坚持“最好的作家才是最好的历史学家”,她将大量史料的阅读转化为生动的写作,绝不肯做两脚书橱。

胡适谈到读书的方法时写道:“理想中的学者,既能博大,又能精深。精深的方面,是他的专门学问。博大的方面,是他的旁搜博览。博大要几乎无所不知,精深要几乎惟他独尊,无人能及。”(《胡适文存》)做到了这两点,便能“大其心使开阔”(程颢语),也就是化蛹成蝶了。

沈从文只读过小学,14岁就投身行伍,他的成就与勤读书有莫大的关系。若不是因为学会了阅读,失明又失聪的海伦·凯勒只是一个可怜的残疾女孩。

很多人生问题,其实症结都差不多,杨绛回应倾诉人生困惑的年轻人,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清了关键所在:“你的问题主要在于读书不多而想得太多。”

世界这么乱,但阅读者持身不乱。

阅读看似务虚无用,却直接影响一个人的生存品质。意大利学者艾柯认为不会阅读的人好像得了动脉硬化,“既不明白他人的过错,也不了解自己的权利”。

陶渊明在《读<山海经>》(其一)中写出了读书人的美好生活:

孟夏草木长,绕屋树扶疏。

众鸟欣有托,吾亦爱吾庐。

既耕亦已种,时还读我书。

穷巷隔深辙,颇回故人车。

欢言酌春酒,摘我园中蔬。

微雨从东来,好风与之俱。

泛览周王传,流观山海图。

俯仰终宇宙,不乐复何如?

只有书读得多,人的内心才能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,不被流俗侵扰,不为势位所误。“养成阅读的习惯等于为自己筑起一个避难所,几乎可以避免生命中所有的灾难。”毛姆说。

世界这么乱,但阅读者不担心,因为他知道如何保持自身不乱;人性难以捉摸,但阅读者不担心,因为他早就懂得人性的复杂;全社会都在急吼吼地投资买房,但阅读者不担心,因为他明白市场的规律;男女关系总是让人抓狂或神伤,但阅读者不担心,因为他知道人世间还有各种美好的感情,以及感情的不可强求。

阅读者会更豁达,更不容易上当,对世界更加淡然,更加不会随波逐流。

越读书,你就越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,越知道它的复杂性,也就会对人越宽容。越读书,你就越知道自己要什么,知道自己的优点和劣势各在什么地方,扬长避短,凸显好的一面。

所以,阅读是性感的,它能够帮助你独善其身,“把生活中寂寞的辰光换成巨大享受的时刻”(杨绛语)。最后,你才能跟这个世界更和解、更友好地相处,和这个世界一起玩。

阅读像万事一样不可强求,得之我幸,失之我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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