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春灵药

2020年第10期 | 总第563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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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9月12日,巴黎,当地摆放电视剧《老友记》中的同款沙发供粉丝合影,庆祝该剧开播25周年。


1994年,《老友记》在NBC开播前的两个月,华纳兄弟给六位主演包了一架私人飞机,飞往拉斯维加斯度假。


在凯撒王宫酒店吃自助餐时,导演詹姆斯·布罗斯对六位主演说:“好好享受你们作为普通人的最后时刻吧——等这部剧开播了,你们走到哪都会被影迷围堵。”


詹妮弗·安妮斯顿等六人听完大笑。


“不信走着瞧。”布罗斯说。2019年,在接受《好莱坞报道》杂志采访时,布罗斯回忆起《老友记》六名主演成名前的趣事:“那天我问他们‘你们想去赌城玩一把吗?’,六人开心点头,但都说自己没钱。”


布罗斯给他们每人开了一张200美元的支票,“很快,你们会得到成千上万倍的200美元”。


布罗斯预言成真。10年后的2004年,也就是《老友记》第十季开拍的当年,六位主演的片酬达到每集100万美元。这部剧为华纳兄弟每年贡献约10亿美元收入,根据六位主演当年和华纳兄弟签订的特殊版税协议,他们每人能分到总收入的2%——每年“躺赚”2000万美元。


2019年12月,时代华纳旗下流媒体平台HBO Max宣布,《老友记》六位主演将拍摄一个无剧本重聚特辑。如果不是受疫情影响,这个重聚特辑将于2020年5月中旬与观众见面;而在HBO Max上线的5月27日,《老友记》全十季也将全面上线。


《老友记》开播25周年时,《纽约时报》刊文称“这部剧比你所听到的、你所记得的更有趣、更肮脏、更大胆。但现在,也许《老友记》的确是个幻想剧了”。


26年过去了,这部被称为“一代神剧”的喜剧过时了吗?(图/Chesnot/Getty Images)



“一切正在发生”


2019年10月15日,安妮斯顿入驻Instagram,发布了一张她和《老友记》其他五位主演的合影,点赞数超过1600万,Instagram平台服务器一度因此瘫痪,也创造了“在社媒上最快获得100万粉丝”的吉尼斯世界纪录:5小时16分。


两周后的10月30日,在做客《深夜秀》节目时,安妮斯顿表示:“几天前在《艾伦秀》,我说《老友记》的重聚可能会发生,接下来网上很热闹了,我现在再说一遍,有些事情确实在发生,但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。”主持人史蒂芬·科尔伯特说:“有总比没有强,对吧?”安妮斯顿回应道:“是的,(这件事)会发生,我百分百确定。”


随后,莫妮卡的扮演者柯特妮·考克斯在凯文·尼龙的《跟着凯文去远足》节目里表示:“《老友记》剧终后,我们六个从没在一个演播厅里做过节目,这将是史上第一次,我超级期待。”


2020年2月21日,HBO Max首席内容官凯文·莱利发布声明,确认《老友记》将拍摄无剧本重聚特辑:“我想你们可以把这称为《老友记》剧组的重聚——我们将和大卫、詹妮弗、柯特妮、马特、丽莎和马修在HBO Max的一个特别节目中重逢,这档节目将和《老友记》剧集一起上线。”


“在《老友记》筹拍早期我就知道这部剧,多年以后我有机会参与这部剧的制作,很高兴看到它征服了一代又一代观众。这部剧让人怀念那个朋友和观众都会真实地聚到一起的年代,我们认为这次老友重聚的特别节目会体现这个精神,让新老粉丝联合起来。”莱利说。


就在莱利发表声明的第二天,《老友记》六位主演在Ins上同时发布“一切正在发生”,配图则是美国摄影师马克·塞里格在1995年给他们六位拍的《老友记》宣传照——这张照片登上了《滚石》杂志1995年5月18日刊的封面。


此次重聚特辑将在伯班克的华纳兄弟唱片公司第24阶演播室录制,那里也是《老友记》全十季的拍摄地,《老友记》的出品人凯文·布莱特、玛塔·考夫曼和大卫·克莱恩一起担任执行制片人,六位主演将担任这一特别节目的执行制片人。


出任本档节目导演的英国电视制作人本·温斯顿随后在推特上表示:“我等不及做这档节目了。”



“观众的‘一票否决权’”


开播的26年间,《老友记》到底有多火?


电影《幸福终点站》里,汤姆·汉克斯饰演的“东欧人”纳沃斯基在肯尼迪机场看到的纽约宣传册上,最醒目的就是“大苹果”和《老友记》;西恩·潘为了让儿子和女儿开心,直接联系剧组请求在《老友记》客串;阿诺·施瓦辛格最想成为《老友记》里的钱德勒,因为“他能和莫妮卡结婚”;若泽·穆里尼奥曾“为瑞秋失语”,“布拉德·皮特是个傻×,对我来说,詹妮弗·安妮斯顿1分,安吉丽娜·朱莉0分”。


尽管在剧中风情万种,但安妮斯顿在2008年做客《奥普拉脱口秀》节目时表示,当年拍摄《老友记》堪称“灾难现场”:“除了每季为了保持悬念的最后几集,我们都需要和超过250个观众‘见面’,他们开始笑,这个本子才能pass;他们不笑,导演就一直喊cut。”


在剧中饰演乔伊的马特·勒布朗,在第十季的拍摄间隙则重新抽上了烟,“之前戒了好几年,但现场观众给的压力太大,抽一根能解压”。


毫无疑问,《老友记》是一部与观众情趣、收视数据、商业模式“合谋”的情景喜剧,它用234集的原创厚度,对未来的美剧创作做了一次前瞻性预测:“紧抠”人设、“炒作”话题、“追逐”流量……美国甚至全球影视圈如今正在适应和经历的这一切,《老友记》在26年前已经玩过了一遍。


来自现场观众的压力,让《老友记》的编剧经常通宵写剧本。编剧杰夫·阿斯托洛夫自称因为“不间断性熬大夜”,在华纳兄弟影视基地“几乎看过每一次日出”,他在随后向出品人大卫·克莱恩提要求——“我能不能出75%的力,达到剧组想要的效果的90%”,但遭到后者直接回绝:“不行,你必须100%付出。”


阿斯托洛夫在《老友记》第八季后加入编剧团队,瑞秋和乔伊的感情线就来自他的创意。“观众看了受不了,他们会问:‘瑞秋怎么能和乔伊在一起?她应该和罗斯在一起,也只能和罗斯在一起。’”阿斯托洛夫说。


“不夸张地说,观众对《老友记》的剧情走向拥有‘一票否决权’。”接受《新周刊》采访时,阿斯托洛夫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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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4年5月6日,纽约,美国观众在时报广场通过大屏幕观看《老友记》第十季最后一集。(图/Getty Images)


一部被观众“偷走”剧情的喜剧


对美国的电视观众而言,上世纪90年代是一个大书特书“宽松”和“自由”的创作新时代。


《纽约》杂志前主编库尔特·安德森在《为什么90年代是最好的10年》一文中表示,90年代是美国电视的一个“长盛不衰的新时代”,“90年代末,我们都有了手机,但还不是智能手机;我们还没有被设备过度连接,或者受到技术的控制。社交媒体还没有令社交生活变得病态般无休无止,一方面又弱化了社交生活”。


他用“和平、繁荣、秩序”三个词形容美国社会当时的文化氛围,“文学、音乐、电影、电视,这其中既有承袭自过去的东西,也有崭新的原创形式”。


一群希望通过介入社会科学、文艺创作找到身份认同的“沙发土豆”(上世纪80年代由美国人罗伯特·阿姆斯特朗提出,指手握遥控器蜷在沙发里,跟着电视节目、电视剧转的人)诞生了,这个群体被美国大众文化理论家约翰·费斯克统称为“过度的读者”。


“粉丝对文本的投入是‘主动、热烈、狂热和参与式’的,这和中产阶级试图与文本保持距离、持‘欣赏性和批判性’的态度正好相对。”费斯克在《理解大众文化》一书中写道。


沙发土豆们对参与剧集的渴望,正好赶上90年代美国电视兴起的“唯收视率论”,于是不少《老友记》的观众发现,自己其实可以决定“谁和谁好”。在他们的坚持下,瑞秋和乔伊分道扬镳,最终回到罗斯的怀抱;再比如,他们希望看到钱德勒和莫妮卡发生“伦敦一夜情”后继续在一起,而不是像编剧之前预设的,“这两人只是玩玩罢了”。


《老友记》似乎把90年代美国观众的“社会乌托邦”情结放大到了极致。它填充的不是《宋飞正传》里的惨淡人生,也没有像《欲望都市》那样对两性边界进行探索,它是电视圈献给美国观众的一份“千禧大礼”:在“宇宙中心”纽约,六个年轻人活出了乌托邦式的洒脱生活,每个在电视机前为剧中人物握手、拥抱、接吻、孕育新生命而鼓掌的人,都从中分享了自我认定标准里的“美好生活”。和过去观众“被灌输”的过程不同,在都市乌托邦的美好愿景下,《老友记》践行的是近乎“一人一票”的“观众中心制”:你想怎么拍,我们就怎么拍。


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·德塞都把观众和读者比喻为“偷猎者”,他们入侵文化领地所有者的疆域,“偷出”他们满意的、想要的东西。《老友记》似乎就是这样一部被观众“偷走”剧情的喜剧,它的超前理念,预言了21世纪人设、粉丝和流量的重要性;它的包罗万象,则让每一个观剧者都能从中“偷走”属于自己的治愈情节。



“一块单片镜”


有微博网友这样分析《老友记》假如放在今天拍摄的角色安排:瑞秋有个亚裔死敌;罗斯是非洲裔美国人,他的妹妹莫妮卡是一对黑人夫妇领养的白人女孩;钱德勒是同性恋,并和一起合租的乔伊“擦出火花”;菲比吃素,走上“环保卫士”的不归路,还受邀到联合国发表关于气候变化的主题演讲……


2019年,BBC给正在庆祝开播25周年的《老友记》泼了一盆冷水:这部剧以纽约为背景,但根据2010年的美国人口普查,这个城市的白人比例只占33%,遑论纽约加速种族融合的上世纪90年代。


超前性的另一面,是这部剧在26年后被业内人士诟病的局限性。


该剧出品人大卫·克莱恩说:“如果今天让我们重拍一次,剧中女同性恋婚礼的剧情可能会被放大,甚至成为某一季的重头戏。” 


而当被问及2020年瑞秋和罗斯是否依然幸福甜蜜时,该剧另一位出品人凯文·布莱特给出了质疑性的回答:“他们也有可能离婚,因为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,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。”


与现实抽离的喜剧故事,在为大众文化增添“各取所需”功用的同时,也编织出一个个类似“信息茧房”的“剧情茧房”:那些热衷从一而终的观众,会在钱德勒和莫妮卡出双入对时热泪盈眶,而笃信金童玉女童话故事的粉丝,又会在第十季剧终时,为罗斯和瑞秋的破镜重圆而感动涕零。那些被一再提及和歌颂的《老友记》桥段背后,站着无数个把个人生活投射于剧情茧房的观众,支撑他们继续一遍遍“刷剧”的动力,有对现代都市生活的热情,也有对个体空间的焦虑。


美国作家索尔·奥斯特里茨认为《老友记》是“上世纪90年代下的蛋”,“就像一块单片镜,这部剧呈现的,只是90年代美国社会流动、向前进程中的一部分镜像。这既在过去体现了它的前瞻性,又在今天暴露了它的局限性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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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选自:

《新周刊》第563期“青春灵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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